互联网的经济地理学—理学核心期刊
发布时间:2014-09-12
1 引言
互联网蓬勃发展的早期,很多人在谈论的是“距离的死亡”[1],全球数字网络的浮现似乎正在终结地理的限制。电子通信网络作为后福特制生产体系的支撑部分,造就大规模的全球“时空压缩”[2],从而重新组织了社会关系结构和日常生活节奏。在这种环境中,“数字化生存”似乎成为互联网时代的主要特征[3]。在先进的“电子别墅”里,我们可以通过电子通信手段从事各种社会和经济活动,其结果将导致人口和生产在空间上的快速扩散[4]。事实上,在预测技术变革对社会和政治的影响时,一直以来都存在着这样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观点。
但是,这种对社会经济变革的认识正在遭到愈来愈多的学者反对,他们认为使用新的信息和通信技术仅仅是对“面对面交流”的补充,而不是替代[5]。事实上,电子通信网络的浮现促成更多的(而不是更少的)社会活动,其中最多的就是面对面的交往。这表明信息技术对于人类的交流并不是一种导向力量,而仅仅是一种推动。尽管在跨地域进行电子交易的过程中,距离可能是死亡的,但地理因素仍然决定着那些全球性企业所赖以生存的电子通信设施的质量状况[6]。由于经济和社会发展在空间上是不均衡的,这造就了基础设施分布在空间上的差异性。反之,知识经济的活动也不可避免地集聚在一些主要城市之中,因为那里提供了良好的生产基础。因此,地理对网络来说仍然重要,它并没有被互联网终结,相反,两者的结合似乎更加紧密了。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互联网有其自身的地理学[7]。
2 新的空间,新的地理学
地理学是一门关于场所(Place)的学问,但经过抽象后,场所就被概念化成空间(Space)、空间关系以及空间中的行为和过程[8]。互联网的发展导致一种新的空间浮现出来,大多数学者把它称之为“网络信息空间(Cyberspace)”(或简称为网络空间)。Jiang与Ormeling则将其定义为“一种由计算机生成的景观,即全球计算机网络的虚拟空间,通过网络连接世界上所有的人、计算机和各种信息资源”[9]。可见,都是用它来界定与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相关的各种空间和概念。
网络空间仅仅是Batty所谓的“虚拟地理(Virtual Geography)”的四种空间之一,特指计算机空间经由计算机通信网络而形成的新的抽象空间[8]。另外三种空间分别是:场所/空间(Place/Space),即地理学的初始领域,场所利用传统方法概念化后形成空间;计算机空间(Cspace),计算机及其网络中的空间提取成为计算机空间(Computerspace);以及网络场所(Cyberplace),网络空间的基础设施对于传统场所基础设施的影响。其中,最后一种网络场所是最早包含于经济地理学研究之中的,因为所有组成网络的联接都根植于人造的物理设施结构之中,包括无线网络也是构建在天线和电话转接器的联接之上。
网络空间的浮现促成了一门新的关于社会和经济结构的地理学诞生[10]。随着这种新空间的产生和繁荣,一系列有关的经济地理学研究也不断涌现,主要的专著有Graham与Marvin的《电子通信与城市》[11] 和《碎裂的城市化》[12],Castells的《网络社会的崛起》[13],《互联网星系》[7] 和Zook的《互联网产业的地理学》[14],以及各种汇编文集[15-18] 和杂志专刊(注:如Geographical Review, 1997, 87( 2) ; Urban Geography, 1999, 20( 4) ; 2004, 25( 4) ; 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 2001, 44( 10) ;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B: Planning and Design, 2001, 28( 1) ;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udies, 2001, 32( 4) ; Tijdschrift voor Economische en Sociale Geografie, 2002, 93( 5) ; 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A, 2003, 35( 7) 。)。
Graham总结了地理学家在研究信息技术包括互联网地理学时的三种主导观点[19]。首先是“替代和超越(Substitution and Transcendence)”的观点,认为人类的属性和人类生活空间和场所的动力机制可以被新技术的使用所代替。如本文开头所说,这种“技术决定论”已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特别是地理学家的反对;第二种是“共同演化(Co-evolution)”观点,认为电子空间和领土空间是被共同生产出来的,并成为正在重构中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系的一部分;最后一种是“重新组合(Recombination)”观点,基于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的最新进展,认为考察技术、时间、空间和社会生活之间的相互关系是非常必要的。这种观点揭示了新技术是如何卷入复杂、随机、微妙的人类行动者和技术设施的综合体,并且形成社会技术混合的行动者网络。如此,社会和空间生活变得很微妙,并且不断地被整合进复杂的新时空混合体之中,充满了随机和不确定性。
3 互联网的经济地理学
事实上,互联网是一种复杂的多层组织,造成与其相关的社会和经济活动也错综复杂。因此在研究过程中,往往需要对其进行必要的分解。以下本文将从技术基础设施、数码空间区隔、内容产业和电子商务等四个方面概述互联网经济地理学的研究动态。
3. 1 技术网络的空间分析
技术地理学是有关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包括在各个地理区位上的光缆、路由器、转换器和计算中心等,它们的存在使得互联网上的信息交流可以遍布全球。地理学者对网络基础设施的关注集中于两个方面:一是互联网的网络结构,它决定了城市和区域之间的交互关系[20];二是城市之间的互联网联接带宽,它已成为信息时代重要的竞争性区位要素[21]。
近几年,许多文献从全球和国家的空间层次探讨了互联网的技术地理格局。如Malecki利用全球主要城市所拥有的主干网带宽与网络数量,从中发现全球范围的网络技术资源分布倾向于世界城市[22]。Townsend则发现这种新的通信技术推动的城市之间的国际连接,与以前形成的体系有很大的区别,即一些新的“网络化城市(Networked City)”正在崛起之中[23]。
更多的研究关注于国家层面上的互联网城市体系。美国作为互联网的发源地,是全球互联网天体的中心[24],也是互联网地理学研究的热点。Wheeler与O‘ Kelly最早采用拓扑学方法分析美国商业互联网的骨干网络,进而评价了城市节点在网络中的连接性和通达性[20]。Townsend从节点城市的角度描述了美国互联网骨干网络空间拓展的历史进程[25]。Moss与Townsend也从骨干网容量和联接性两个方面考察了美国主要城市在互联网中的等级层次[26]。进一步,O‘ Kelly与Grubesic又分析了美国城市的网络通达性在1997年到2000年间的显著变化[27]。这些研究都表明城市的地理区位在决定互联网通达性的等级体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相对而言,发展中国家的此类研究还很少见,但在近几年也开始兴起,我国也有一些学者较早的开始了此类研究[28-30]。
随着技术的进步,无线通信用户似乎比互联网更加不受空间和场所的限制。但是,新的技术仍然受制于基础设施自身的地理格局。Gorman与McIntee比较了两者的基础设施,指出无线技术仍然依赖于通信设施(如各种塔、基站)的区位,以及对电磁波频需求的地理差异[31]。反过来,无线技术也加强了区位的重要性,越来越多的无线技术提供的正是基于位置的信息服务(Location-based Services)。
3. 2 数字空间区隔
技术基础建设、财富和教育在地球上不均衡分布,会导致网络使用在空间上的差异,这正是“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的主要表现方面之一[32]。尽管互联网的扩散很快,但是从全球范围来看,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国家之间长期存在的信息不平等仍然存在于国际互联网的使用地理格局之中[33]。信息化水平的差异反映了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性,信息富国与信息穷国的“数字鸿沟”正是它们之间“经济鸿沟”的结果,即使在发达的工业化国家内部也是如此[34]。Warf则认为互联网接入的限制问题不仅是经济上的,而且是政治上的,因为知识的电子分发方式可能会挑战已有的权力关系[32]。
进一步,在国家内部使用互联网的地理分布差异也是很明显的,不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市化地区都是首要的,而乡村地区在接受新媒体上都是落后的[11,21,35]。因此,城市化率往往是决定一个地区互联网使用状况的主要因素之一[35-36]。同时,在主要的城市区域中,那些重要的区位都倾向于大规模采用高速的互联网接入。许多世界城市的状况是数字精英阶层与大量不联网的信息贫困区相互共存,如在洛杉矶的一项初步调查就表明互联网技术在西班牙语和移民社区内的扩散较为缓慢[33]。
互联网曾经被预言是自由的,富有活力的,缩小空间差异的工具。事实上,网络“拥有者(Haves)”与“未拥有者(Have-nots)”之间的差异增加了不平等的来源和社会排斥之间的基本分裂,其复杂的互动进程扩大了信息社会所承诺的状况与真实世界之间的鸿沟[7]。
3. 3 内容产业的经济地理学
信息是信息时代的重要产品,互联网则是这些信息交流和生产的重要工具。因此,研究互联网内容提供者的地理学非常必要。但目前还比较缺乏测量互联网内容生产状况的方法和手段,尤其在比较不同的地理区域。国外一些学者在1990年代后期开始采用域名来研究互联网的扩散,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此外,互联网域名指标也是分析新经济,比较区域和城市竞争力的常用方法[37]。
全球层次的统计数据提供了各国在互联网内容生产上存在巨大差异的证据[24]。Zook通过图示互联网域名的全球分布格局,表明互联网内容的生产依赖于全球信息网络中的少数城市[38]。全世界前100位的城市仅居住了世界人口的6.7%,却拥有超过一半的世界互联网域名。同样,在一个国家内部也存在域名分布极不均衡的状况。对于国家层次的实证研究,也主要集中在欧美发达国家。如Gorman,Moss与Townsend和Zook等的一系列研究,分析了美国互联网域名注册地址的空间分布状况[14,26,39,40,41]。在欧洲,则有Dodge与Shiode对英国IP地址密度的空间分析[42],以及Sternberg与Krymalowski对德国互联网域名的城市分布研究等[37]。如此,一些互联网产业集群已经在全球范围浮现。根据Zook的研究,互联网内容生产领域中的领导地位很大程度上源自这个地区或城市的相关产业专业化程度[41]。同时,风险投资的区域分布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新的互联网企业的地理区位[14,40]。
最近,关于互联网的经济地理学研究也逐渐深入到一些具体的内容产业。如Leyshon检验了新的信息和通信技术(计算机文件格式与互联网发行体系)对音乐产业的地理和组织影响[43]。Wilson探讨了互联网赌博网站的区位和营运状况,分析这些活动的法律和经济地理格局[44]。Zook则将互联网成人产业作为案例,来研究电子商务的地理特征。这些产业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视角去理解虚拟空间和真实空间的相互关系[45]。
3. 4 电子商务的空间战略
技术与经济融合的趋势产生了电子商务,它的繁荣始于1990年代中期。目前,关于电子商务的学术研究在地理学之外已被广泛关注,而地理学家直到最近几年才开始对这种新的商业形式的空间问题感兴趣[16,46],且主要集中于B2C(Business to Consumer)商业领域。事实上,各种电子商务活动与地理学都有紧密关系。只要零售的是真实的而不是虚幻的商品,距离和地理就会在其中起作用[47]。
在全球零售资本的经济地理格局中,Wrigley认识到电子商务的崛起是一支潜在的动摇力量,而且电子商务的核心是“配送(Fulfilment)”问题[48]。Murphy也研究了网上百货零售业的配送问题,认为关键点是要解决电子零售商业对消费者的时间和区位的管理问题[49]。另一个有关电子商务的空间问题是传统商店和无店铺零售之间的关系。根据Currah的研究,传统零售业越来越多采用的是多渠道战略,也就是在已有的实体零售网络之外,同时运营在线的网络商店[50]。这暗示着物理空间还是需要的,但是实体商店的性质和类型已经发生了变化。
当然,不同国家和地区对电子商务应用的途径是有差异的,这些差异塑造了商业活动在现实和虚拟世界中的各种发展轨迹。Aoyama比较了日本和美国零售商业的发展史,认为一个社会采纳技术的方式往往依赖于历史,B2C交易尤其受到原有零售商业特征和结构的强烈影响[51]。美国零售业采用的战略是传统商店开发电子商务销售商品,而日本便利店采用的战略是在传统商店里借助网络销售商品。后者通过邻里街角店接入电子商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网络接入的不平等,同时也为传统面对面零售业的改善提供了一个好的途径[52]。
4 重新审视两种空间的相互关系
经济地理学对互联网的研究集中于技术、产业和地方之间的相互关系。无论如何,我们在全面理解网络空间之时,不能忽视空间的作用。事实上,有关网络空间和其它虚拟空间的许多地理学问题才刚刚开始被关注。当地理学家在审视网络空间和地理空间之间的关系时,与一般的看法不同,他们认为是由地理空间提供了界定原则,从而塑造了网络空间的结构。尽管信息技术可以消除地理空间距离,实现即时的信息交流,但是这些所谓“无拘束(Footloose)”的网络空间活动仍然依赖于地理空间的约束。总之,地理空间和虚拟空间内部以及它们相互之间都存在着辨证关系,也就是说两者是不能完全替代的。
网络研究给我们带来了思考信息时代的地理关系的新方法。但是如果把太多注意力局限于网络本身,而忽视对网络形态、结构和关系形成因素的分析,这是相当危险的[53]。其结果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把地理场所简单地理解为全球网络的节点或中心。事实上,网络空间本身也具有内在差异性,它们的形状和结构往往成形于地理空间过程。因此,虚拟空间是由地理空间塑造的。当然,虚拟空间能够挑战地理空间的逻辑。网络空间在全球传送实时信息和数字化商品之时,很明显已经产生了新的区位形式,因为信息商品可以用很低的组织和边际成本销售于全球市场[5,43]。
总之,互联网的物理基础设施具有历史依赖性和地理差异性,两种力量塑造着虚拟空间和地理空间之间的交互态势。网络空间存在明显的柔性,支撑网络空间的基础设施建设则需要大量的固定沉没资本投入,两者之间存在着鲜明的对比。于是信息基础设施的投资明显偏向于大都市区和技术禀赋国家,最终导致了目前网络空间活动的经济地理格局。如此,网络和地理空间、真实和虚拟场所日益相互融合和依赖。正如Aoyama与Sheppard所说,“这更像是经线和纬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然而,我们对于它们是如何编织出来的,它们的颜色、纹理和式样还知道的很少,因此需要更多的地理学家更深入的研究这一快速变动中的通信技术”[53]。
5 研究展望
首先是网络空间的通达性研究。通达性的传统定义是着眼于地理邻近性之上的,而虚拟世界往往忽视物理空间,虚拟交互的“成本”与地理区位的关系似乎并不明显。因此,研究虚拟空间的通达性就需要从信息通达性的角度来考虑,其关键是如何测量互联网中的空间距离。或许我们要用不同类型的距离(如效用距离、隐喻距离和积分距离等)来替代传统的物理距离。在此基础上,我们才可以来进一步分析影响信息通达性的主要因素。
其次是网络空间集聚的动力机制分析。互联网经济活动在空间上表现出明显的集聚现象,其背后的推动力是什么?数字化产业作为一种新的经济形态,是否具有完全不同的空间作用过程,还是如同其它传统的产业集群一样,具有地方根植性。这些议题都有待深入探究。
第三是研究网络空间与地理空间的交互作用。如前文所述,已经有研究表明互联网内容产业与当地其它产业空间之间存在着互动关系。那么两者是如何相互影响,或者说是如何融合的?此外,对于非数字化商品(如非标准化的、容易变质的商品),电子商务的时空挑战也主要是解决受制于地理空间的物流和配送问题。这是一个研究两种空间交互的很好的应用课题。
最后,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地理学者来说,进行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比较研究是十分有必要的。目前大量的文献均以发达国家作为研究案例,而发展中国家还少有人涉及。一般而言,存在于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等各方面的差异,会导致各国和各地区不同的互联网空间特征及发展模式。因此,进行此类比较研究对于发展中国家,包括我国的互联网发展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