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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研究中的行动概念

发布时间:2020-02-04

  摘 要:当代认知研究中,一种以“4E”作为标识的新认知观已经形成并正在发展,其基本主张为:行动是认知的核心。不过,这种新认知观面临的一个基本问题是行动概念的模糊性。通过选择研究认知的合适视角,我们将行动置于关于心智系统的概念框架内,确定其在认知研究中所处的地位和担当的角色,并认定它实质上是一个非认知的心智概念;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证了新认知观与认知计算主义之间的相容性。

认知研究中的行动概念

  关键词:行动 认知 心智系统 物理系统

  近二十多年来,在认知科学和心智哲学等领域,以表征-计算为核心的认知计算主义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和挑战,而一种以“4E”作为标识的新认知观已经形成并正在发展。目前,在这种新认知观的旗号下,尽管尚缺乏统一的概念基础和理论框架,但有一个核心概念贯穿于绝大多数具体的主张(尤其是生成主义和认知实用主义)之中,那便是“行动”。然而,不论是在这些主张还是常识乃至哲学中,行动却是一个多义和模糊的概念。因此,新认知观以及相应的主张要想成为一个有力的认知研究纲领,就有必要对行动概念作出界定和阐明。本文试图通过对新认知观中的行动概念以及它与相关概念之间的关系进行梳理和分析,来确定在认知研究中行动所处的地位和担当的角色,并在此基础上,回答这种新认知观究竟是否对认知计算主义构成了实质性的挑战。

  一、认知研究的行动“转向”

  我们知道,经典的认知科学基于这样一个核心假设,即:认知是心智表征的计算,而表征的内容是关于对象的信息,计算则是对这些信息的加工。于是,认知研究者的基本任务是探究人类(也包括某些高等动物)心智中发生的表征和计算的具体类型、方式和机制。这种以表征-计算为核心的认知计算主义自提出以来,虽然一直在认知科学内居于主流地位,并且在指导或规范实际的认知(尤其是高阶认知)研究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多年来亦受到里里外外的各种批评和挑战。

  新近,最为激进的挑战当属以“4E”作为标 识的认知观,它主张认知在基本方面并非为表征- 计算,而是具身的(embodied)、嵌入的(embedded)、延展的(extended)和生成的(enactive)(即4E)。这一纲领的倡导者在具体主张上并不一致,但都强调身体、环境和行动等因素在心智活动中所担当的重要角色,甚至认为这种角色是构成性的。容易看出,在“4E”中,前三个E所涉指的主要是身体因素和环境因素,而对于认知计算主义者来说,将这两个因素纳入自身的概念框架其实并没有什么障碍。这是因为,从根本上说,认知就是认知主体与认知对象之间的关系,而认知主体总是借助(有机体的)身体加以实现,认知对象也总是处于一定的环境中,这样,便没有明显的理由来论证:可通过强调身体和环境的作用而否定内在的心智表征和计算。因此,这种新认知观想对认知计算主义构成真正的挑战,就需要强化“生成”(enaction)或行动在认知中的作用。事实的确如此。目前,在“4E”标识下已经凸显的主张,一是生成主义(enactivism),另一就是认知实用主义(cognitive pragmatism)。两者的哲学来源不同,但均将行动作为认知(特别是知觉)的核心基础或更为根本的因素。

  生成主义的思想主要出自现象学。在经典的现象学看来,身体是体验的各种可能性之基础,认知主体通过其身体在情景中的活动产生周围的世界。上世纪90年代初,瓦莱拉(F. J. Varela)等人将现象学的观念引到对于生命和心智的理解,并首先使用了“生成”这一概念,以期为认知科学的研究开辟出一条新进路——生成主义。生成主义者认为:“认知不是由前给予的心智对前给予世界的表征,而是在处于世界中的存在者实施的各种行动之历史的基础上对世界和心智的制作(enactment)”。[1] 也就是说,认知主体并非被动地接收来自环境的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转换成内在表征,而是通过行动实现与环境的互动,参与意义的发生,以致认知(或体验)是由他们如何行动所形成,或者说通过他们的行动创造自己的经验。由此可见,在生成主义的主张中,相对于认知,行动处于更为核心或根本的地位。

  认知实用主义则更为直接地提出认知的行动导向主张,口号式的表述为“认知基本上是行动的预期( anticipation)”,[2] 或“行动是认知活动的核心”。[3] 从思想来源上说,这种强调行动在认知中的居先和核心地位的观念,根植于经典实用主义者的学说中,因为他们主张思想的内容或意义取决于人们所采取的行动。所以,在当代认知科学中,以这种观念作为指导思想的研究进路称作“实用主义转向”(pragmatic turn)。[4]

  虽然生成主义和认知实用主义在思想来源和表述上存在一些差异,但两者在基本观点方面是一致的,即均认为:认知不应被理解为有机体被动地获得世界模型并加以表征的能力或过程,而是在环境中通过行动生成世界的过程。更直接一点说,有机体在世界中有效的具身行动实际上构成其知觉,并进而成为认知的根基。鉴于此,以下将生成主义和认知实用主义统称为基于行动的认知观。

  如今,这种基于行动的认知观在认知科学、智能机器人学和心智哲学等中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且被认作一种可以取代认知的表征-计算观的新范式。在传统的认知科学中,认知被视为获取和加工信息的过程,而信息则是关于认知对象的表征内容。运用这些内容,认知主体不仅可以达到对于世界的理解,而且能够规划、决策进而指导行动,因此,认知居先于行动,是行动的前提。与此相对照,依据基于行动的认知观,行动对于认知而言才是核心的,于是,认知与行动的关系便倒转过来,后者成为前者的先导和前提。由此看来,在理解认知与行动之间的关系上,基于行动的认知观的确发生了“哥白尼式”的革命。

  然而,在这种基于行动的认知观中,却存在着一些基本问题尚待澄清和解决。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当新认知观的拥护者在运用“行动”概念时,通常并没有对其含义作出较为清晰的界定或阐释:有时指身体活动,有时指大脑中的感觉运动(sensorimotor);有时指单纯的物理运动,有时又包含心智成分。有些支持这种认知观的认知科学家援引哲学百科全书中的行动条目,而这一概念是对日常和哲学用语中的行动的刻画,且本身存在着歧义,故能否充当一个科学概念就打上了问号。([4],p.204)其二,由于所使用的行动概念本身并不清楚,故当用于分析它与其他概念之间的关系,特别是谈论行动与认知之间的关系,就难以确定究竟属于何种关系,比如是因果关系呢还是构成关系。其三,即使对于以上两个问题给出较为明确的回答,仍然可以进一步发问: 基于行动的认知观是否真的对认知计算主义实现了“革命”,抑或仅仅是对后者的补充或扩展?

  以下,我们将通过对所涉基本概念进行梳理和阐释,着重探究:如果行动要成为认知研究中的科学概念,究竟应该将其置于怎样的概念关系中进行考察?并在此基础上,通过分析行动与认知之间的关系,论证“基于行动的认知观并没有对认知计算主义构成实质性的挑战”。

  二、相关概念的刻画

  为了探究认知与行动之间的关系,我们首先须对其中所涉的认知、知识、行动和行为等概念进行必要的界定和阐释。

  直观地,认知是认知主体获取关于对象的知识并达到理解的心智活动,其中包括知觉、构想、推理、记忆、判断和评价等环节。在这种直观的界定中,存在着须进一步说明的三个方面。其一,由于认知是关于某些对象(物质的或概念的)且在于获得对象的知识,故必然包括认知主体和认知对象。而认知主体总是实现于某种物理系统,认知对象也总是处于一定的环境中,因而,主张认知是具身的和情景依赖的,不见得有多少新颖或特别之处。只是在传统认识论和认知科学中,人们更多地从抽象的层面探究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关系,或更关注认知主体内部的各个环节。其二,认知是获取知识或运用现存知识生成新知识,故在对认知含义的理解中,自然包含着知识这一概念。我们认为,在认知研究中,将知识与认知联系起来加以分析更为可取,因为动态地看,知识恰是认知过程的产物。当我们知觉、思考、操作或评价某个对象时,我们就在从事认知活动并产生知识。这样,认知与知识形成了概念对,每个的含义内在地嵌入在对应体之中。其三,认知意味着“谁知道什么”,但问题是,这里的“谁”究竟是指谁,即谁能充当认知的拥有者或主体?常识中,人们倾向于用“脑”或“身体”这样的概念来称呼认知的拥有者。然而,“脑”和“身体” 是模糊的日常用词,比如,当问脑有多少重时,已预设了它是一个物理概念,而说脑在思考,则预设了其指的是心智,属于心智概念。可见,为了科学地理解认知的内涵和认知与行动的关系,有必要在认知过程与它们的物理实现(physical realization)之间作出区分。

  虽然每个人几乎每天都在展开各种各样的行动,但要给“行动”概念一个恰当的界定或给出合适的阐释却很不容易。直觉上,行动不同于行为,后者更一般地是指身体或其部分在环境中的动作(输出),这种动作并不一定有意为之,而前者则指有意所做的事;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所实施的动作是无意的,比如打个哈欠,通常并不认定为行动。困难在于,这里的“有意”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在行动哲学和行动科学中至今仍是一个颇具争议的概念。

  不过,撇开纠缠于某个概念的单独定义,行动一般涉指两个基本方面:一是行动的发生总是伴随着身体(整体或某个部分)的某种物理运动,也就是说,有行动就有身体的物理运动;二是行动意味着是有意的,或者说是由目的和预期驱动的,因而包含着心智(或心理)成分。基于这样的考虑,可以看出,对于行动概念,存在着三种相区分的界定和类别归属。其一,行动是指在环境中身体作为物理系统的运动。虽然表观上行动具有心智属性,但如果坚持彻底或取消的物理主义,这种心智因素可以消除,所以,归根结底,它是一个属于物理类的概念。其二,行动不同于物理运动,与后者相区分的正是“有意”和“预期”等心智属性,而这些属性并不能归化为物理属性,物理运动仅仅是心智过程的实现。因此,行动实质上是一个属于心智类的概念。其三,行动既包含物理运动也包含心智因素,故它是一个具有复合结构的混合概念,或者说,既属于物理类又属于心智类。

  日常生活乃至哲学和科学中,人们倾向于对不同语境下的行动采用不同的理解。在一些生成主义者那里,所谓行动总强调其具身性,通常用 “具身行动”来表达有机体的身体对环境的作用。[5] 因此,他们的行动概念似乎更接近于上述第一种情况,只是因为“身体”概念的含糊性,物理运动这一因素被掩盖了。当代英美分析哲学中,不少哲学家认为,一个人的行动总是基于愿望和信念,或再加上意图。在这种阐释中,愿望、信念和意图属于心智类的概念,这样,就概念类别的一致性而言,相关的行动应当归属第二种类别。在当代的行动科学中,一种较普遍的看法是:“行动能被看作是依赖于内外因素的身体运动并指向一个预期的目标状态”。[6] 其中,“身体运动”指的是物理因素,而“预期的目标状态”则包含心智因素,因而,这里的行动是一个混合概念。

  现在的问题为:当我们谈论与认知的关系时,所涉的“行动”概念究竟属于哪个类别? 较为明显的是,如果把行动仅仅理解或归结为物理运动,则似乎与认知概念失去了语义上的联系,因为除非将认知也归结为物理概念,否则会造成范畴混淆。这样,我们首先将第一种类别排除。那么,余下的两种情况,我们究竟应该选择哪一种?

  三、理解认知的视角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我们有必要事先确定:当谈论认知现象时,其承担者究竟是指什么? 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究竟谁能充当认知的拥有者或主体?

  这里,我们需要一个基本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既包含本体论的承诺,又是一个方法论原则,就是:假定只存在着一个实在世界,而对于它,概念化的方式可以多样。在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对于同一个存在物,特别是复杂的存在物,一般来说,采用多种概念化的方式既必要也有用。这样,对于一个实体及其行为,我们就可以采用多种认识策略。不同的概念化方式在粗粒度和价值(认知和实用)等方面通常不尽相同,而保证它们之间相关联的约束条件就是随附或实现。例如,当我们面对一尊由泥团所塑成的塑像时,首先可认定有一个存在物,然后,既可将其看作物理系统(泥团),也可看作艺术品(塑像)。两者之间的关系则为:塑像随附于泥团,或者说塑像由泥团所实现。这是两种概念化实体的方式,而本体论上却只承诺一个存在物,故两种方式是对同一实在的不同刻画。

  类似地,我们可以对“脑”采用不同的概念化方式。日常生活中,当我们问这个人的脑有多重?实际上是将脑看作了一个物理系统,而当说他的脑在思考,则预设了其为心智系统。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头上顶着两个不同的存在物,而是,我们首先需要认定脑是一个存在物。在此基础上,既可将它看作一个物理系统,这样就能在物理科学的概念框架下来考察它的物理组成、属性和过程,也可将它看作一个心智(或认知)系统,于是便可以运用认知科学的概念框架来考察它的心智组成、属性和过程。①至于心智系统与物理系统之间则是随附或实现的关系,即心智系统随附于物理系统或物理系统实现心智系统。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认定,就认知现象而言,它的承担者便是心智系统。这样,当我们试图探究认知现象时,存在着两个基本的视角。一是从心智系统与物理系统之间的随附关系出发,去探寻认知现象的物理实现条件。②当代认知神经科学基于的正是这一视角,其基本任务是弄清认知现象与神经生理基质之间的关联(实现关系)。比如,人们可以研究:当一个人在知觉某个外部对象或思考某个数学问题时,他的神经(物理)系统中所对应的物理过程是什么。显然,从科学上看,这种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认知价值和实用价值,因为通过确定认知过程的物理实现,就有可能找到它们之间相对应的关联模式,并借助这种模式来认定、改变或控制某种认知过程。然而,随附并非还原,一旦将“脑”概念化为物理系统,我们就只能描述或谈论物理现象,而归于心智系统的认知现象在物理的概念系统中便不复存在。因此,要描述并还原地解释认知现象,尤其是认知的内容,沿着这个视角似乎走不通。

  另一个视角是直接探索心智系统的属性和过程等认知现象。这样,我们先要阐明究竟什么样的一个系统可称为心智系统。对此,认知科学和哲学中均没有一个公认的规定。一般而言,心智系统是指处于环境中的这样一个存在物,它“在试图满足其目标的过程中运用信息”。[7] 这表明,心智系统是一类特殊的信息系统,而信息是其基本的构成单元。在环境中,所有的高等动物为了达到目标和生存运用环境提供的信息,故它们可以看作是心智系统(可简称心智);而我们目前所使用的计算机虽然也是信息系统,却由于不是为其本身的目标和生存而运用信息,故并不是心智系统。③基于这样的理解,描述和解释认知现象的任务就须在关于心智系统的概念框架内展开。

  认知研究中的行动概念相关期刊推荐:《自然辩证法通讯》(双月刊)1979年1月10日创刊,是由中国科学院主管、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主办、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编辑、出版的国家一级学术期刊。本刊是关于自然、科学、技术的跨学科研究和多维度透视的综合性学术杂志,是联结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的纽带,沟通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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