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之美与绍兴酒香

发布时间：2020-02-14

　　无论到没到过绍兴，中国人都知道，到绍兴必须做的事情里面，除了拜谒鲁迅故居，品一品孔乙己的心头爱物绍兴酒——也就是曹公雪芹喜欢的南酒，还有就是听一听绍兴戏了——现在，新昌调腔自然是难得听到了，而绍剧，就是质直激昂的绍兴大班，熟悉它的观众也很少，在全国有影响的绍兴戏曲，首推越剧。

　　众所周知，越剧是发源于浙江的地方戏，它与浙江地方文化，尤其是浙东文化息息相关，在越剧清丽的声腔中，就有浓浓的绍兴酒的醇香。

　　首先，范派小生吴凤花的一曲《绍兴酒·乌篷船》脍炙人口：乌篷船、绍兴酒，常在我心间，轻舟八尺、低蓬三扇，载着老酒一坛。喜怒哀乐多少事，都随着清波飘散，有青山绿水为伴，此心甚是悠然，船载着酒，酒载着船，便是那风雅的江南。

　　乌篷船、绍兴酒，永在心中留，漂泊千年搏击万里，◎ 郭梅今日笑看江头。风霜雨雪春复秋，只留得乌篷依旧，有古道热肠为证，爱你爱到白头，酒载着船，船载着酒，便是那世代的风流。

　　一坛老酒，一出越剧，载着多少喜怒哀乐。不同的是，剧以优美的唱腔令人迷醉，酒以醇厚的味道令人沉醉。品着酒，赏着剧，这，便是风雅的江南，江南的风雅。

　　.我的外婆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人，嫁到杭州六十余载乡音未改，也让我自幼便熟悉了绍兴戏和绍兴酒。而这绍兴酒，分明又是让晚年的曹公雪芹念念不忘的“绍酒”吧。

　　外地游客到绍兴，大多是冲着鲁迅和老酒来的，于是免不了要到“咸亨”酒店逗留。看看孔乙己，与友人端起黄澄起油的老酒小酌一番，真是一大快事。临走还不忘带些回家，也算不枉了走一遭绍兴。

　　所憾的是很少有游客能在短时间内一睹绍兴戏的风采和内蕴。至于把绍兴酒和绍兴戏合起来玩赏一番，则更是难得了。其实，只要走进绍兴文化细细一品，你就会发觉酒和戏原来是靠得那么近，那么亲，就像吴凤花唱的《绍兴酒·乌篷船》。“善酿”酒用陈酒代水，以酒酿酒，其味特别醇厚温和，恰如清丽委婉之越剧;“加饭”酒质厚味甘，后劲十足，恰如高亢激越之绍剧;莲花落则似乎介于二者之间，有中庸的味道，又如颇受老百姓欢迎的散装老酒。

　　逢年过节，无论是陆地道场还是水中戏台，当台上才子佳人渐入佳境时，台下乌蓬船里红光满面的看戏人也正酒至酣处。在老绍兴心底，这酒和戏是分不开的。于是连写戏的人也不忘把酒写入戏中，写酒能壮胆能正气，譬如绍剧《薛刚打太庙》，薛刚凭酒性一拳打死张泰二子张登元，俨然正气呼之欲出。可酒也能误事，比如《龙虎斗》中的赵匡胤就是因为醉酒而屈斩了忠良呼延寿廷。还有《咫尺灵山》中的孙悟空也是贪杯误事的典例。这似乎又在告诫我们老酒虽好也能乱性的道理。

　　说白了，生活也是一场戏。吴王夫差一边痛饮越国进贡的美酒，一边欣赏西施的歌舞戏宴时，勾践已投醪于河，军民众志成城了;陆游把黄藤酒一饮而尽，满怀怨愤地写下一阕《钗头凤》，又谁知这一曲伤感之词，竟换得唐琬的香消玉殒，而《唐琬》《断肠人》《钗头凤》《陆游与唐琬》，以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为题材的越剧，一出接一出，戏台上咿咿呀呀悲悲切切，戏台下观众们的同情之泪，便不是一条小手绢可以“揾”得了的。

　　“越酿著称于通国，出绍兴，脍炙人口久矣。”绍兴酒源远流长，上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上小学的时候，很喜欢一部电视剧——《越王勾践》，讲述的是春秋时期吴国、越国争霸，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终复国灭吴的传奇故事。记得里面有一个细节是越王为复国，设了一计，以煮熟的粮食种子进贡给吴国。来年，吴国大部分地区颗粒无收，军队粮草不得补给，越国复国。是否真有此段历史，无法也不必考证。彼时感叹于越国的智慧。近日翻阅绍兴酒相关的渊源，反倒想起了昔日影视剧中的这一幕。不过，可以考证的是，越王在吴国遭受三年屈辱，回国后按自然规律合理安排农事，极大地提高了粮食的产量。粮食是酿酒的原料，粮食多了，酒自然也就多了。根据史料记载：“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又有“越王之栖于会稽也，有酒投江，民饮其流而战气百倍”……从此类史料加之陆续出土的一些酒器可见当时酿酒行业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中原地区的人南迁，将先进的生产技术带到了南方，也带来了大量的劳动力。彼时，正是绍兴酒成名之时。“今之会稽，昔之关中”，由此可以想见彼时会稽地区的繁华景象。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绍兴地区“三山六水一分田”，土肥水厚，水土养人，“越地肥沃，其种甚佳”，“山阴、会稽之间，水最宜酒，易地则不能良”。这样的环境适合种粮食，也适合人消遣。虽然不至于家家户户有酿酒的工具，但必定是遍地皆有饮酒者。南朝梁元帝萧铎《金缕子》中有：“银瓯贮山阴甜酒，时复进之。”此“甜酒”已然是帝王之家的钟爱之物。到了唐代，绍兴酒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尚且不论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诸多原因，只需想想，唐是一个怎样的盛世，而盛世怎可无酒?有人用牡丹来形容唐代，这样的气质与北方白酒的烈倒是有些不甚符合，与绍兴酒的味醇而香甜倒甚相契合。越州亦被称为“醉乡”，张绩的《酒经》也收录了绍兴酒。一来，绍兴酒之名已是远播，才会有这“醉乡”之美称;二来，绍兴酒之质已然得到公认，否则张绩又怎会将它收入《酒经》?我这不爱酒之人，亦不由得艳羡张绩得以品评世间万般美酒的滋味。

　　正是因为绍兴酒的发展壮大，绍兴专门设了酒务司，课征酒税。绍兴酒，色如琥珀，味甜而香醇，别有一番滋味。不过许多南徙的中原人不习惯绍兴酒的滋味，他们偏爱白酒的辛辣与烈性，想来也是觉得酒就应当是一入愁肠便能解百结愁肠的吧。但绍兴酒恰恰不是这般，它带甜味，不辛辣，如若加温饮用则最佳，细品慢酌，便可以尝到各种滋味，更觉暖人心肠，且不伤肠胃。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中有言：“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或许，这酒炉里煨的就是绍兴酒，所以张宗子可以“强饮三大白”而不至于醉倒。康熙年间，酒坊四起，高长兴、沈永和、谦豫等最为出名，其所酿之酒远销各地。《会稽县志》中有“越酒行天下”之说。当时，有很多仿造绍兴酒的，而且相似度极高，可偏偏就是没有绍兴酒的味道。民国时期，北方盛行烧酒，南方盛行黄酒。据《华阴县续志》记载：

　　黄酒之名，其类最多，各省异制，而烧酒则合南北如一辙。但南人之性喜饮黄酒者多，而北人之性喜饮烧酒者十之八九，非特其风土然也。南方之黄酒，以稻为之，家家可酿。北方之黄酒，以谷为之，烧酒以杂粮为之，二者皆取资于酒肆。然黄酒惟城市镇店始有，而烧酒则凡有村落之处，即有开造之家，其沽之也甚便。南方之黄酒其味醇厚，盛暑不坏;而北方之黄酒其味单薄，天气稍热，经宿则变，唯烧酒则为日愈多愈感醇酽，其蓄也独能耐久沽之既便。

　　于是，忽而想起穿着长衫的孔乙己站着喝酒的景象——“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品酒还真是最不挑人的活儿了，只消你喜欢，便也没有多大讲究。

　　绍兴酒不但味美，酒的名称也散发着江南气息，女儿红、花雕、元红、善酿……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故事。例如女儿红，其由来有二，据《南方草木状·草(麦曲)》引述：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女将嫁，及发陂取酒以供宾客，谓之女酒”。绍兴旧俗，生女后即酿酒埋藏起来，女儿出嫁时，取出请客，名为“女儿酒”。女儿出嫁饮女儿酒的旧俗，让人有些伤感，但也颇有几分道理。就像孩子满月有满月酒，新婚有喜酒，重阳有重阳酒一般，出嫁也当得有个喝酒的名头。

　　当然，喝酒的时候，开着收音机听听越剧，无疑是一件兼美之事。

　　浙江卫视曾经有一档戏曲类节目，主持人是更生，播出了很多年，是中老年观众的最爱。有人戏称越剧是一群男人乡下男人玩出来的，这话其实不错。清朝末年，人们在劳动之余，会在田间地头说唱上一番，找点乐子。后来，农民们生活日渐艰苦，便有人想着以此说唱功夫谋生。清朝的咸丰年间，有人确实这么做了。嵊州的一些贫农组织起来，沿门说唱，唱的时候会用长烟管敲打人家的门槛打节拍，这就是最初的“沿门唱书”，往往被认为是越剧的开端。沿门唱书的人多越来越多，其中金其炳最为出名。金其炳其人，最大的贡献是改变了越剧原始的古朴唱法，使演唱具有音韵美，琅琅上口。经过一个时期的丰富与发展，唱书的曲目固定下来，出现了唱话本，比如《珍珠塔》《卖婆记》和《卖青炭》都是当时固定下来的本子。这些本子长短不一，有的甚至能够演上数日。在表演乐器上也有了讲究。艺人们用毛竹做尺板取代长烟管打拍子，还增加了“鳌鼓”作为伴奏的乐器。艺人们的表演走进了大户人家的厅堂、酒楼等，颇有“落地生根的味道”。此时，越剧已经进入新的阶段，即为“落地唱书”。越剧名称的演变其实就是越剧的演变故事。从“沿门”到“落地”，有生活的辛酸之气，也有古朴的诗味。金芝堂是这一时期最为出名的人物，有人说他是金其炳的弟子，不知真假，但他丰富和发展了“落地唱书”。他的改造使得“落地唱书”成为一种艺术，正式登上艺术的殿堂。“落地唱书”时期的曲调很是丰富，除了《吟哦调》《四工合调》外，还有《哀哀调》。唱书艺人们四处演出，最后，以剡溪为界，形成了南北两派，分别被称为“吟哦南调”“吟哦北调”。在艺术的风格上，两个派别之间也有很大的差距。南派“俗”，北派“雅”。他们各自的发展，进一步丰富了越剧的形式。

　　众所周知，1906年春天，在临安县乐平乡外伍村的一场表演，又揭开了越剧的新篇章。

　　在绍兴这方土地上生长起来的越剧，自然浸染着浓郁的绍兴酒的味道。

　　戏曲常常是“喜——悲——喜”模式的，主人公初时得势，后被奸佞之人所害，最终沉冤得雪，皆大欢喜。传统老戏如《血手印》等，哪怕是舶来品《春香传》，也无不是这般的戏路，平平常常但很吸引人。在戏曲中，酒可是不能不言说的重要角色。在越剧《血手印》中，酒是戏剧的高潮部分。主人公王千金与林招得自幼便订了亲，可后来林家家道中落，王千金之父王春为人势利，便毁了这桩婚事。王千金不愿另嫁，约招得夜半时分至花园赠其黄金，嘱其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一旦他日富贵，便上门提亲。可是有家奴窃听，夜半抢先园抢走黄金，还死了王千金的丫鬟惜春。林招得因此事被诬，身陷囹圄。即将问斩之际，王千金赶到法场，恳求让她祭奠三杯酒：

　　第一杯酒，言后事。王千金嘱林招得莫记挂身后之事，“林郎啊!你身后之事莫担忧，白发婆婆我侍候”。短短数语，既言及王千金的善，又见林招得的冤。

　　第二杯酒，见深情。此处是最为讲究的，酒留半杯，恰似夫妻未成，一人先离去，一人独留人世。

　　第三杯酒，诉冤情。“林郎啊!可恨老天无理由，善良之人不保佑。”林招得蒙冤，二人均无法改变这冤情，只能“含泪饮过三杯酒，酒虽尽来我泪还流”。酒虽尽而泪不止，强权之下，纵使有冤也无处诉。于是，借酒谈冤便成为了最为直接的途径。“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王林二人以酒之名，诉说爱情与冤情，此景可谓悲戚，却也是故事的一大转折。最终，包拯途经此地，重新审理了此案，冤案昭雪，王林夫妇终得团圆。

　　《血手印》的“三杯酒”出名，《金殿抗婚》的“三杯酒”亦不逊色。据《资治通鉴》记载，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新寡后，刘秀有意将她嫁给宋弘，但不知她是否同意。光武帝与公主论朝臣时，湖阳公主说：“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刘秀听后很高兴，召见宋弘。刘秀对宋弘说：“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宋弘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答道：“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这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典故，也成为了戏曲《金殿抗婚》的本事。越剧《金殿抗婚》著名的三杯酒，正是宋弘与妻子郑三姐二人重逢后互诉衷肠的一个片段——

　　一杯酒，敬夫人，贤淑温良，数年来，守草庐，苦度时光;

　　二杯酒，谢夫人，不辞辛劳，昼耕作，夜抒机，治家有方;

　　三杯酒，酬夫人，情深意长，贫贱中，遇知已，终身难忘。

　　宋弘的三杯酒，一言蔽之，是赞夫人娴淑温良，矢志不渝。

　　一杯酒，敬郎君，才胜子房，辅明君，定汉室，中兴有望;

　　二杯酒，敬郎君，廉洁奉公，为社稷，废寝食，昼夜奔忙;

　　三杯酒，敬郎君，情深似海，位三公，身荣贵，不忘糟糠。

　　郑夫人所敬的三杯酒，言则宋弘之才，赞宋弘之义。二人相敬如宾，虽多年未能相守，但互不相忘，皆是深情之人。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其实真言未必醉酒之后才有。饮酒之时，真情自然流露，或喜或悲，这就是酒的魅力。而酒又将魅力倾注在戏中，有酒之处，往往是高潮。

　　2016年11月30日晚，浙江省第十三届戏剧节颁奖晚会在杭州剧院举行，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春香传》荣获新剧目大奖——当然，这个戏的题材并不新，老戏迷对徐玉兰、王文娟两位老艺术家的《春香传》早就耳熟能详，一曲《爱歌》更是脍炙人口。这个戏的戏核与《血手印》和《金殿抗婚》有异曲同工之妙，它讲的是朝鲜李朝中叶南原府艺妓月梅的女儿春香，在广寒楼前邂逅当地使道子弟李梦龙，相互爱慕，私定终身。不久，使道调任汉阳，李梦龙随行，但春香不得一同同往。梦龙只得与春香忍痛别离，并相约中举后再来接她。在分别之际，秋香敬梦龙一杯离别酒，互诉愁肠。“敬君一杯离别酒，离人心事在眉头，可怜才见月团鸾，便唱阳关送君走。从今后，千里月明千里恨，五更风雨五更愁。借问何人题别字，与我真结百年愁!”这一杯已然不是纯粹的酒，其中承载着深深的别离和深情——

　　《西游记》中，唐僧西去取经之日，唐太宗劝饮一杯酒。唐僧接了酒，“待要饮，只见太宗低头，将御指拾一撮尘土，弹入酒中。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御弟呵，这一去，到西天，几时可回?’三藏道：‘只在三年，径回上国。’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可进此酒：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三藏方悟捻土之意，复谢恩饮尽，辞谢出关而去。”而《春香传》《血手印》当中的离别酒，亦浓醇醉人。曹操《短歌行》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解忧之物，又名杜康。相传，古时候，有个人叫杜康。他想要酿造出一种别样的饮用之物。可冥思苦想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一日，他梦到了一白发老翁。老翁告诉他：“你以水为源，以粮为料，再在粮食泡在水里第九天的酉时找三个人，每人取一滴血加在其中，即成。”他按照老翁的方法，真的酿造出了香气四溢的饮用之物。因此饮用之物为酉时所造，故称为“酒”。当然这只是“相传”。北宋人朱肱著《酒经》，又称为《北山酒经》，其中记载了“酒之作尚矣，仪狄作酒醪，杜康秫酒，岂以善酿得名，盖抑始于此耶?”大抵也是对杜康始酿酒的一种肯定吧。

　　江南的风雅在吴侬软语之中，在香醇的美酒之中，更在越剧的跌宕起伏中。尹派创始人尹桂芳所演唱的《桑园访妻》，其情其思，在跌宕与酒中展现得最为极致。尹派深沉隽永，流畅舒展，缠绵柔和。其唱腔艺术，醇厚质朴，跌宕有致，具有“圆、润、糯”三大特点。“桑园访妻”这一经典尹派唱段脍炙人口，传播极广——何文秀成为巡按，微服私访，寻到了妻子的住处——

　　路遇大姐得音讯，

　　九里桑园访兰英。

　　行过三里桃花渡，

　　走过六里杏花村，

　　七宝凉亭来穿过，

　　九里桑园面前呈。

　　但只见一座桑园多茂盛，

　　眼看人家十数份，

　　那一边竹篱茅舍围得深，

　　莫非就是杨家门?

　　待我上前把门推，

　　为什么青天白日门关紧?

　　耳听内边无声响,

　　不见娘子枉费心,

　　屋旁还有纸窗在……

　　何文秀访妻心切，但来到妻子的屋旁却又不敢向前，颇有一番“近乡情更怯”的意味。彼时恰逢妻子为他做三周年的祭奠——

　　只见一间小草房,

　　小小香台朝上摆,

　　破木交椅分两旁,

　　三炷清香炉中插,

　　荤素菜肴桌上放。

　　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

　　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

　　第三碗香蕈蘑菇炖豆腐,

　　第四碗白菜香干炒千张,

　　第五碗酱烧胡桃浓又浓,

　　第六碗酱油花椒醉花生,

　　白饭一碗酒一杯,

　　桌上筷子有一双……

　　三炷香、六碗菜、筷一双、白饭一碗、酒一杯……妻子不知丈夫尚在，且就在门外，哀哀哭泣，令人动容。杨家贫苦，酒，恐怕只是家酿的米酒，菜，也只是几味家常菜——当然，有鱼有肉，也荤有素，也热炒也有冷盘，显然已是杨家最丰盛的筵席，平时根本无福享用。酒肴越丰盛，情思越令人断肠。或许，这杯酒是妻子兰英亲手酿制的呢。记得以前，逢年过节，外婆都会做上一大桌子菜，请神毕，或是祭拜完了祖宗，就会招呼眼巴巴等了半日的小孩子们上桌动筷子。当然，少不了倒上几盅家酿的米酒，或是为外公和父亲特地沽来的五加皮、女儿红、善酿等——黄酒，外婆会先温上一会儿再端上桌，于是，房里满是醇醇的酒香。外公会用筷子蘸点酒，笑眯眯地喂到弟弟嘴里，外婆则赶紧阻止：“小人覅拨伊吃酒，醉了要发酒疯，我甜酒酿早拨伊拉做好哉”，于是，一小碗甜滋滋糯润润的酒酿圆子为这顿团圆饭点上了一个甜美无比的句号，也成为记忆里一个在时光的酿造下越来越甜美而不可复制的回忆之杯酒。长大后，慢慢明白了，记忆里的这杯酒，和《桑园访妻》中的那一杯，怕是异曲同的。

　　在越剧中，除了这别离之酒，还有团圆酒、庆功酒……各种滋味，自然不尽相同，却是一般醉人。陆派小生徐标新的《我把美酒献给你》最是直接：“一杯酒举在手，美酒芳香情义厚，献给你工业战线的硬骨头，献给你农业战线的红旗手，献给你科技战线的老教授，献给你各条战线的好战友，胸有总任务啊!特别能战斗，心血浇得红花染，山山添锦绣啊!英雄业绩人人赞，誉满神州，誉满神州。一杯酒举在手，满怀豪情放歌喉，党中央率领我们奔前程，革命人胸怀壮志精神抖擞，新长征何惧关山万千重，望未来无限风光在招手，再登一重山啊，更上一层楼，比学赶帮迈大步，人人争上游，待到四化实现日，痛饮庆功酒，庆功酒!”

　　离别酒、庆功酒、团圆酒、喜酒……越剧中的绍兴酒有无尽的故事。每当天朗气清，我辈不如纵舟，去柯岩硕大的乌毡帽下、水戏台前，品酒赏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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