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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艺术核心期刊发表-读孙犁《亡人逸事>兼谈其散文艺术

发布时间:2013-07-17

  摘要:作为孙犁多篇怀人之作中唯一写给亡妻的作品,《亡人逸事》集中体现了他个人的创作风格:言淡情深,传神写照。笔者认为,细细品读这篇作品,对读者管窥并认识孙犁的散文艺术是有很大帮助的


  关键词:文史艺术论文,核心期刊发表,孙犁,亡人逸事,散文艺术

  一、言淡情深的叙事艺术

  众所周知,孙犁从妻子身上所获得的创作灵感,是其创作的“第二源泉”。作家早就把她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品性气质写进早期的小说里了,他也因此成为现当代文学史上写妇女形象的大家。妻子的形象及素材于他可以说是烂熟于心,面对其一生,可写内容简直是多如牛毛,但他仅仅抓住了几件小事,写其对妻子的不尽怀念。也许孙犁觉得,这些“散点”式的片段,是他怀念亡妻的最佳方式,也可以说是其散文言淡却情深的叙事艺术的最佳写照。

  作者在四十年的夫妻生活中选择了哪些“不太使人感伤的断片”呢?一是“缘定”,从“天作之合”的婚姻说起,叙写自己与妻子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19岁那年,下雨天她父亲偶然遇见媒婆,就说成了两人的亲事。对此,妻子非常认同结婚喜联横批写的“天作之合”,尤其是她说:“真个不假,什么事都是天定的。假如不下雨,我就到不了你家里来!”初听起来妻子有宿命思想,其实恋爱与婚姻都有一个缘分或者说机缘的问题;就是因为下雨的“天作”,才有了今生今世做夫妻的缘分。妻子的这几句话,表白了她对婚姻的认可,也表白了对丈夫的满意。那孙犁满意这段旧式的“不自由”的婚姻吗?作为一个处在那个时期的知识分子,往往对包办的、旧式的婚姻深恶痛绝。他们往往勇敢冲破旧式牢笼,追求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伴侣,如鲁迅、郭沫若、徐志摩等。但事实上孙犁几十年来尊重与疼爱自己的结发妻子,尽管她是没文化不识字的农妇,他却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那孙犁为什么没有走出去?最重要的就是妻子在他心目中有着牢不可破的位置。在这一部分,作者着重突出了结婚时妻子说的这几句话,对此一生都念念不忘,正是表明他对这几句话的肯定,表明自己对这段旧式婚姻的肯定,进而也是对结发妻的肯定;从而借此书写对亡妻的深深怀念。二是“初识”,着重写结婚前与妻子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由“我”远房姑姑的安排,特意在她娘家村里看大戏时“相相媳妇”。就在姑姑关照的时候,两个人见了面,虽然见面但没说话。对这次见面,在“我”事先是知道的,在她是蒙在鼓里的,事先一点不知。所以婚后她总是说姑姑“会出坏道儿”。对这次见面的描写,语言是自然的,情感流露是克制的,但细想一下,夫妻四十多年了,作者仍然将第一次的见面深植脑海并诉诸文字,可见情有多深,思有多重,哀有多长。三是“持家”,从四个方面写妻子嫁到夫家后怎样由娇惯柔弱的少妇逐渐磨砺成一个贤妻良母的过程。极其纯朴的言语叙述妻子“从小只会做些针线活”到后来“从纺线到织布,都学会了”,从小时候“没有下场下地劳动过”到后来“到了集日,自己去卖线卖布。有时和大女儿轮换着背上二斗高粱,走三里路,到集上去粜卖”。由回家诉苦和背瓜遭遇作铺垫,形成妻子性格的转折点,凸显了她吃苦耐劳、善于学习的好品质。人物的形象与语言相得益彰,言朴素人质朴。四是“临别”,是文章最感人之处,但作者并没有写得哀婉凄清,而是用冲淡的言语分四个层次来一一叙来。先写老朋友建议写“大嫂”,老朋友罗列了生活上、创作上、时机上的种种理由,尤其指出作者年事已高,不写则会留下遗憾,这里借朋友的嘴再次肯定妻子对自己的帮助;次写悼文拖延至今的缘由:开始时觉得“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欢乐之日少,相对愁叹之时多耳”,战争年代两人的青春被“抛掷”,后又因家庭与“我”多遭变故,故而往事不堪回首,愧对亡者,无从说起也便无从写起;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年老多病,出现了“异象”:过去青春两地求一梦而不得,“今老年孤处,四壁生寒,却几乎每晚梦见她”,故而产生了写作此文的激情。第三层次坦言对亡妻的愧疚。通过相对客观的语言来总结夫妻相处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与“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来表达对妻子的歉疚之情。结尾部分只写了一件事,用很平淡的对话写出了对亡妻的哀思与伤痛、感激与愧疚、落寞与孤独,千衷百感一起推向了抒情的高潮。

  这种言淡情深的叙事方式采用的是草草逸逸的“意描”手笔,经过作者殚精竭虑的构思,在40年的夫妻生活中选择了“缘定”、“初识”、“持家”、“临别”四个“不太使人感伤的断片”,粗线条、粗轮廓地对妻子从少女到少妇再到贤妻良母的生命历程进行了追忆,将妻子的艺术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于自然冲淡的言语中也遮不住那似海深情。

  二、传神写照的细节之美

  细节是文艺作品中细腻地描绘人物性格、事件发展和自然景物等的最小组成单位;人物性格等的具体表现,都是由许多细节描写组成的;细节用于刻画人物或点画肖像或描写动作或烘托心理,运用得当具有传神的艺术效果。孙犁的《亡人逸事》可以说将细节描写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尤其在人物描写中突出运用了细节描写中的白描手法。所谓白描就是不修饰形容、不铺陈细说,而是抓住人物最主要的特征,寥寥几笔就以形传神。

  如这一段描写“姑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看见站在板凳中间的那个姑娘,用力盯了我一眼,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到照棚外面,钻进了一辆轿车”,写初见妻子时表现其少女的形象,只写“盯”、“跳”、“走”、“钻”几个动作,只在精神上突现其活泼可爱的青春风貌;至于眼睛鼻子、高矮胖瘦等等,一概略去不写了。无疑,年少的孙犁是被她深深感动了甚至可以说是感动了一生。在其妻子病故多年后仍忘不了的也是这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可以想象作者写作此文时寄托了多少哀思和怀想。再如“她弯下腰,挎好筐系猛一立,因为北瓜太重,把她弄了个后仰,沾了满身土,北瓜也滚了满地。她站起来哭了。母亲倒笑了,自己把北瓜一个个拣起来,背到家里去了。”只着墨“她站起来哭了。母亲倒笑了”来写妻子在婆母的言传身教中慢慢适应农家的生活并学会担当责任。又如“我们那村庄,自古以来兴织布,她不会。后来孩子多了,穿衣困难,她就下决心学。从纺线到织布,都学会了。我从外面回来,看到她两个大拇指,都因为推机杼,顶得变了形,又粗、又短,指甲也短了。”没有过多的渲染,只关于“两个大拇指”的特写,仅抓住因长期“推机杼”而使其“变了形”,变得“又粗”、“又短”、“指甲也短了”等外形特征,就把妻子的备受劳累、任劳任怨写出来了。而其中“每逢孩子发烧,她总是整夜抱着,来回在炕上走”的细节,更是写足了妻子对孩子的爱。

  另外,人物对话的白描也很精彩,往往一两句话就把人物的思想感情表现出来了。如文章结尾写妻子对丈夫一次恩爱表示的刻骨铭心:

  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

  正因为如此,她对我们之间的恩爱,记忆很深。我在北平当小职员时,曾经买过两丈花布,直接寄至她家。临终之前,她还向我提起这一件小事,问道:

  “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

  我说:

  “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

  一句“你那时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去啊?”,一句“为的是叫你做衣服方便呀!”,两句看似平常的问答,将夫妻恩爱写到极致。这里的“方便”就是如果寄至婆家,很可能她不能拿到或不一定能全部拿到,即使经过公婆之手再交给儿媳,“礼教观念很重”的妻子也不可能把花布全部用于自己。中国传统非常讲究得一还两,博施厚报,如《诗经·卫风·木瓜》有“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的句子。我们可以想见,因为那两丈花布,传统观念很强的妻子对丈夫不知付出了多少别人难以体会明了的爱与体贴。而当妻子听了丈夫的解释,知道丈夫的良苦用心之后,“她闭上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了一丝幸福的笑容”,她觉得有丈夫这颗爱心,一生虽然含辛茹苦也是很幸福的,可以含笑而死。这样结尾的对话白描让读者看到了一个辛劳一生、温柔善良却又不乏坚强的中国妇女的美好形象;从作者来说,对妻子的记忆之深可见自己对她亏欠之多,而思念之极则往往愧悔无边。所以作者在结尾克制地写到:“我们结婚四十年,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在夫妻的情分上,我做得很差。”人虽已随风而逝,情却永远印在自己的心田。

  作者悼念亡妻,从对真实的生活细节的回忆着笔,熔写人记事抒情于一炉,朴实的笔调中饱含对亡妻的深情。作者写似淡淡,读者读之凄凄,思念亡妻之情深深嵌入读者心灵的沃野,虽自然冲淡却情深至极,本篇不愧为具有悠久传统的“悼亡文学”中的佳作。

  而无论是言语的克制,还是细节中的白描,《亡人逸事》都完美表达了孙犁的散文精髓“真”、“美”。它以真的心地写真的景象,直抵“真”的极致;它以美的文笔写美的情思,展现“美”的极致。而且,“真”与“美”这二者间也是精神沟通、交相辉映的,即在“真”中探求“美”,在“美”中显现“真”。或是“天作之合”写事巧,或是“看戏相亲”写其贞;或是“劬劳持家”写其能,或是总其一生,写自己不尽的思念之情:真正把“真”和“美”结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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